我今天要讲的东西是古代壁画的保护。这个可能跟大家之前在人文大讲堂听到的一些内容有点不太一样。因为我们从事文化遗产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比较注重于实证，我们要跟具体的这样一些实物来打交道，所以我们要求不仅仅你要能够看文献,你要去从这么多古文献里面去找资料，我们还希望能够会思考、会动手、会去处理这些具体的实物。比方说在文化遗产的发现里面，就是大家知道的考古，我们去挖东西，你要知道怎么用这些工具来挖，挖的时候你要知道一些地质构造的知识，你要知道挖到这个地层上的东西可能代表一些什么含义。其他的比方说在文物的鉴定里面，马未都先生他要鉴定的时候也要把这个瓷器拿来把玩一下，在手上看一看之后他才能知道这个是什么年代的，所以我们非常强调你要去碰这些实物。那么这样就要求我们在文化遗产这个学科里面不仅仅要有基础的人文学科的知识，也要有一些其他的领域的知识，所以它是一个典型的人文学科和其他的学科交叉的这样一个学科。这个交叉体现在文化遗产的各个环节里面，从它的发现、它的研究、它的鉴定、它的保护等等，那么最典型的一个就是在文化遗产的保护里面。

我今天讲的是其中一个方面，也是我正在研究的一个内容，就是我们中国古代壁画的保护。大家知道，我们中国有非常多的古代的壁画，以敦煌莫高窟为代表的这样一些壁画可以说是一座人类的艺术宝库。敦煌壁画里面画了那么多生动的人物形象，画了那么多的建筑，以及那么多的生动的生活场景，我们希望不仅仅今天我们能够去欣赏它，能够去研究它，我们也希望我们的后人，甚至几百年、一千年之后的人也能够看到它们。像敦煌的莫高窟的壁画最早是在十六国时期，1500年前，所以过了千百年之后这些壁画到现在很多都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想怎么能够保护它们，让我们的后人也能够跟我们今天一样去欣赏它们，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

首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中国古代壁画的一些表现形式。我们中国古代壁画基本上可以有四种表现形式。第一个是宫廷壁画，就是画在宫廷里面的。像典型的布达拉宫，它里面有很多很精美的壁画，非常漂亮，当然它跟其他的宫廷壁画可能不太一样，它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宫殿，所以画了很多藏传佛教的一些内容在里面。第二类就是石窟壁画，这个就是以莫高窟，还包括榆林窟、克孜尔石窟、麦积山石窟等等，这样一些西北地区特别多的石窟壁画，它的主要内容也是跟佛教有关的。第三个是墓葬壁画，特别是有钱人，特别是王公贵族这样一些人，他们去世之后，在他们的坟墓和墓道里面，从墓道到墓室的四周我们都能够看到一些很精美的壁画。比方说大家看一张照片，就是唐代的章怀太子墓，章怀太子李贤，这个墓是武则天乾陵的陪葬墓之一，也是挖掘之后发现保存得非常好的一个墓葬。在他的墓葬里面发现了大量的非常精美的壁画，这些壁画以及还有在陕西挖掘了其他的一些这种唐代的墓葬壁画很多都保存在陕西历史博物馆里面。大家有空的话可以去看，里面专门有一个唐墓壁画珍品馆，当然价格不菲，300块钱一次，但是画得非常精美，很值得去看看。这个是墓葬壁画。最后一类是寺院壁画，就是画在寺庙里面的，也是跟宗教有关的壁画，典型的像这个，这个是青海瞿昙寺的壁画。青海瞿昙寺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得非常的宏伟，它的格局跟故宫是一样的，所以号称叫西北小故宫。在它的走廊的两边画了几百平方米的壁画，也是画得非常漂亮。在我们国家，在这些壁画里面数量最多的应该说是石窟壁画，典型的就是敦煌莫高窟的壁画。

这些壁画他们当时是怎么制作的？怎么画出来的？我们来看一看。通常壁画既然叫壁画，它是画在一面壁上的，对吧？顾名思义这个壁面我们叫它壁画的支撑体，或者叫基底层。基底层通常是比方说岩石、一些墙壁、一些砖等等构成，像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它是画在山体的岩石上的。但是这种基底层通常都不是很光滑的，不是很平整的这样一些表面。特别是在开凿石窟的时候我们把这个石窟挖这么大一个洞，挖出来的里面这个面肯定是不太光滑的，这个面上不太好画画，如果直接在上面画画的话就叫岩画了，叫Rock Art，那就不是Wall Painting对吧？所以在基底层的外面必须要涂上一种材料，使得它整个表面能够很平整、很光滑，便于我们画上一些很复杂的人物形象、建筑等等。所以在它的表面还要再涂上一层，这个叫地仗层，统称叫地仗层，它包括一个泥层和一个白灰层。先在石头的表面涂上一层泥，涂了泥之后我们可以控制它，把它做得非常的平滑，然后在泥的表面再刷上一层白灰，比方说刷上石灰，我们在白底上面再画画。最后是颜料层，在上面作画就能够展示出一个非常漂亮的壁画的效果。古代壁画大概的构造是这样子的。

像莫高窟的山体叫三危山，它是鸣沙山的一个支脉。它的岩石主要是砂砾岩。什么是砂砾岩？就是砂岩里头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小砾石，这个东西分布得非常不均匀，它本身大小也很不均匀，所以是很粗糙的这样一个表面。所以要在上面画画的话必须要涂上地仗层，再涂上颜料。而且砂砾岩不太坚硬，我当时去挖过这个砂砾岩，然后把一块石头拿来之后轻轻一掰就可以把它掰碎，它胶结程度不高，不是那种很坚硬的石头，放在水里面稍微一泡，泡个十来分钟可能就会散掉，所以它是这样一种岩石。

在壁画的这些层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就是地仗层，它是泥层和白灰层的总和。

那么泥层古代怎么取这个泥，通常都是就地取材，这是古代所有的包括建筑也好，绘画也好，它的工艺都要尽量就地取材，因为从经济考虑就地取材。它是采用泥土混合一些植物的茎秆或者叶子等等混成这样一个泥层。以莫高窟为例，它的泥是取自哪里？莫高窟前面有一条河叫宕泉河，取的宕泉河床的土叫澄板土。这个是莫高窟前面这条河的河床的照片。我们大家如果有人看过敦煌的纪录片的话，那个片子里面总能看到这个河里面是有水，泉水叮咚的这样一个场面，实际上不是的，这个河是季节性河流，而且是常年干涸的。它有时候会发大水，会有水，但它常年是干涸的，所以河床总是露在外面，很方便人们在上面取土。这个土取的时候也是很讲究的，因为我们要做泥层的话，要做得质地非常均匀、非常细腻才好作画，所以这个泥里面不能含有太多沙。河床里面水冲过之后会把里面这些泥沙整个都带起来，水走了之后这些泥沙会慢慢地沉积在河床上面，所以取土的时候要注意，当时的人们取的都是上层的土，因为沙的颗粒大比较重，它在水里首先沉淀下来，然后再是这些细小的泥的颗粒沉淀下来，所以取土的时候都是取的上层的很细的土。我今年也去挖过这个土，它分了好几层，挖出来之后要把下面的沙子铲掉，然后再取那个土过来。这个土是非常细腻，可以做很好的地仗层。

地仗层为什么还要加上植物的茎秆呢？我们大家应该有过这样一些经验，如果你把一块泥，我们看电视里面很多也是这样的，一个干旱的田地里面，我们看到很多的沟裂开了，那些土都裂开了对吧？为什么呢？就是这个泥干了以后，水蒸发以后很容易开裂，但是如果混上植物茎秆的话它就不会开裂。那么在做壁画地仗的时候也是这样，我们当然不希望它上面一道道裂缝，那肯定就不好画画了。所以加上植物茎秆之后相当于有一个很强的支撑作用，能够让整个地仗层非常的平滑，不会开裂。

在莫高窟里面泥层是怎么做的？基本上在唐以前的洞窟里面这些泥层都是就一层粗泥。粗泥就是泥混上一些麦秆或者麦草等等，直接在上面就一层泥。有的个别的是带上一些带细麻的石灰混在一起。在唐代以后的工艺就变掉了，它会分两层，泥层里面就会分两层，一层是粗泥层，粗泥层就是澄板土混合一些麦秆，这些东西先涂在岩石上面，然后在外面再涂一层细泥层，细泥层也是澄板土，但它混合的是麻，有的时候用棉花，这个就更细一些。所以唐代以后的工艺就更加精细一些。对不同朝代的地仗做了一个分析之后，发现它们工艺确实有所差别。比方说像北魏的时候粗泥层只有2～4厘米，它是澄板土混上了麦草。细泥层是0.2～0.5厘米，是混上了麻。像初唐的时候在粗泥层是混的麦秆，2～3厘米，基本上细泥层都是混的是麻。有的粗泥层可能是麦草，有的是麦秆，麦秆跟麦草还是不一样的，麦秆是它的茎，麦草是它的叶子，所以还不太一样。一直到宋朝都是这样一个工艺，粗泥—细泥。

白灰层就比较薄，0.01～0.02厘米，大概是这样一个分布。白灰层通常是用什么东西刷的呢？最多的是石灰。石灰，我们平常建筑里面刷的那些白墙就是用石灰，氢氧化钙，也有用铅白，铅白是碳酸铅。比如用石膏，石膏是硫酸钙这样一些东西，它们都是一些白色的粉末，所以可以用来做一个白粉的底层，白灰层，颜料就可以直接在白灰层上来画画。这里面白灰层有一个问题，我们知道我们刷的石灰有生石灰和熟石灰，生石灰是氧化钙，熟石灰是氢氧化钙，一般刷的时候是跟水混在一起之后刷在墙上，是熟石灰，氢氧化钙。氢氧化钙会逐渐跟空气里面二氧化碳发生反应，然后变成碳酸钙的粉末。碳酸钙比氢氧化钙就要坚固一些。所以很多年之后发现，原来刷的这些石灰都变成碳酸钙了，它比原来的石灰要更坚固一点。

最外面大家看到的一般都是画的颜料，各种各样的颜料，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等等，这些颜料也很丰富。我们中国的古人用的颜料非常的丰富，比方说这里红色就有好几种，有朱砂，这个是我们最常见的绘画的颜料，它是硫化汞，我们现在在很多商店里还能买得到。铅丹，现在是二氧化铅，含铅的。像土红，土红是三氧化二铁，雄黄是硫化砷，雄黄并不是黄色的，雄黄的粉末是橘红色的，所以用来画一些橘红色的图案比较多。像红色就有这么多颜料，当然最常用的最多的就是朱砂和铅丹。蓝色颜料像石青、青金石，这个也是在我们商店里能买到的这样一些颜料。绿色的石绿、铜绿，蓝色和绿色颜料很多是含铜的。黑色颜料就是墨比较多，还有铁黑，铁黑的话是四氧化三铁，是带有一定磁性的材料。白色颜料像滑石，滑石是同学们听说过的滑石粉，它是硅酸镁，白垩就是碳酸钙、铅白等等。黄色颜料有黄丹，还有雌黄，雌黄也是硫化砷、土黄等等，黄丹是一氧化铅，也是含铅的一种颜料。所以你看这么多颜料，非常丰富的颜料,最后能画在一幅壁画里面非常的好看，光彩夺目。

大家从这些原料应该能看得到，我们中国古人用的这些颜料基本上都是属于矿物颜料，都是从地面上采的或者地底下采的这样一些矿，然后拿来的颜料。所以这些颜料都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些颜料拿来之后要作画的话，首先把这些矿磨成粉末，然后才能来画画，但是粉末这个东西你是不能沾笔来直接画的，所以这些粉末必须要跟其他的一些东西混在一起之后你才能画画。跟什么东西混在一起呢？我们叫胶结物。中国古代所有的这些绘画的颜料都必须要跟某种胶混在一起之后才能画画，所以颜料层里面的胶结物也有很多种。

在我们国家古代比较多的就是动物胶和植物胶。现在敦煌动物胶用得很多很多，那么这些动物胶是怎么做的？拿动物的皮，比方说马皮、牛皮、驴皮、猪皮、兔皮、鱼皮等等这么多的皮，可以把它慢慢地熬。有些地方可能农村里面还有这样的做法，就把这些皮慢慢熬，熬了很久之后慢慢地就变成一锅浆糊一样的，这个是动物胶。像这个就是猪皮熬出来的胶，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是猪皮胶。这个胶具有非常好的胶结程度，把颜料粉末放在里面之后混在一起就可以画画了。这些胶还包括明胶、阿胶、骨胶等等，这些动物胶基本上都是胶原蛋白，是用蛋白质，所以可以吃，像明胶很多都可以吃的。植物胶就是从植物里面拿出来的一些东西，比方说淀粉糊，像以前做浆糊的时候，都是拿米饭蒸熟了之后再不停地熬，最后熬出淀粉糊。还有像桃胶，像这个是桃胶，桃胶现在也是很常见的一种药材。桃胶就是下雨之后桃树的枝干上面有时候会冒出一些小颗粒，深黄色的小颗粒，这个叫桃胶。我们杭州的“外婆家”（饭店）有一道菜叫琥珀桃浆，大家有没有吃过这个菜？就是用桃胶做的。桃胶是一种很好的药材，可以养颜，可以美容，可以祛火。桃胶放到水里面泡了之后体积会膨胀十倍以上，然后再慢慢地熬就会熬成一个非常黏稠的液体，可以跟颜料混在一起来画画。还有像其他的树胶等等。这个是用鱼皮熬的胶，鱼皮胶。像这些都是就地取材，从这些动物和植物身上取得了这样一些胶结物，然后和颜料混在一块之后就可以拿来作画。所以现在在敦煌发现各种各样动物胶都有。像在敦煌的85窟当时用的颜料是桃胶，用的是桃胶来画画的。

前面讲了一下以敦煌莫高窟为例，壁画的制作的材料和工艺。我们看看敦煌莫高窟它的壁画到现在为止，它的保存是怎么样的。

首先来看看它的保存的地质环境。敦煌这个地方，莫高窟的岩石我们叫砂砾岩，刚才讲过了，它的胶结情况不太好，质地非常疏松。这个石头本身就不是那么的坚固，所以它的崖体的稳定性很差，而且那个地方风沙很大，所以风沙对它的侵蚀也很大。再一个前面还有条河，这个河虽然经常没水，但是一旦发水的时候这个水是很大的。所以它的整个地质环境应该说是比较脆弱。本身这个岩体、岩石就不太牢固，然后这个地方又有风沙又有水，所以整个莫高窟地质环境就比较恶劣。我们看这个照片，这个是莫高窟的最有名的九层楼，对吧？原来没有对它进行改造之前这个地方是很不稳定的，你看这里后来重新把这个崖体做了一些加固，变得这样一些很平整的面之后，这个地方才会比较安全一点。它的地质环境是这个样子的。

再看它的气象环境。敦煌这个地方已经很靠近新疆了，西北，周围全是沙漠、戈壁，一年的温度变化是很大的，夏天可以热到40℃以上，冬天可以到零下20℃，所以温差非常大。但是在莫高窟的窟里面温度变化倒不是那么大。我今年夏天去的时候，外面30多度将近40℃，里面只有十来度。所以我们同学们在里面当时待了好几天做病害调查，出来之后都感冒了，所以它里面是很凉快的。但是到冬天的时候外面虽然很冷，但里面还挺暖和，所以它属于冬暖夏凉的地方。

在洞窟里面温度的变化倒不是很大，但是它的湿度变化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