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传说较为通行的情节是:孟姜女是秦始皇时期的女子,新婚之夜,丈夫万喜良被官府抓去修筑长城。孟姜女思念丈夫,不远万里为万喜良送寒衣,到达长城才知丈夫已死,尸骨埋在长城下。她放声大哭,感天动地,哭倒长城,露出城下无数白骨。孟姜女用滴血认亲的方式找到了丈夫的尸骨。秦始皇听说后怒而传召,一见惊为天人,欲纳为妃。孟姜女佯言允诺,要求秦始皇为万喜良披麻设祭,但在秦始皇完成祭礼之后,她投水自尽,为爱情秉贞尽节。
《孟姜女万里寻夫》封面(中华民国刊本)
该传说源远流长,异文众多,女主人公的名称从北宋以来就一直稳定为“孟姜女”;男主人公一般称作万喜良,但也有万喜郎、范齐郎、范三郎,甚至范郎、犯梁等多种异名;孟姜女的姓氏主要有孟姓、姜姓、许姓三种说法。两人的姻缘关系,也有同村青梅竹马说、邻村(或同城)俊男美女说、逃役偶遇窥浴说等。害死万喜良的管事元凶,有时是赵高,有时是蒙恬,有时只是泛指的官兵。孟姜女哭倒的长城,或长或短,少则一小段,多则八百里。孟姜女所投之水,有时是河,有时是江,有时是海。在有些异文中,秦始皇甚至是开明君主的正面角色,作恶的只是奸臣。但无论如何,一个完整的孟姜女传说都一定会具备如下9个要素:①秦始皇修长城;②男主人公逃役;③男主人公成为孟姜女的丈夫;④男主人公被发现并送往长城;⑤男主人公死去,被埋在长城下;⑥孟姜女寻夫;⑦孟姜女哭倒长城,找到丈夫尸骨;⑧孟姜女报复害死丈夫的元凶;⑨孟姜女自杀殉夫。
顾颉刚是最早对孟姜女传说展开学术研究的现代学者,其1924年发表的《孟姜女故事的转变》以及1927年发表的《孟姜女故事研究》,被认为是奠定了民间文学、民俗学经典研究范式的标志性成果,甚至被钟敬文誉为“民俗学的‘论语’”。顾颉刚从“历史的系统”和“地域的系统”两个方面梳理了孟姜女传说的历时变迁和地域差别。
《孟姜女故事研究集》封面
传说最早载于《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庄公发兵攻打莒国,华周、杞梁作先锋,均战死。齐庄公班师回国的时候,在郊外遇到了杞梁妻(孟姜女原型),于是遣使表示吊唁,但是,杞梁妻不接受这种吊唁方式,她说:“若杞梁有罪,则不必吊唁;倘若没有罪,他还有家,我不应该在郊外接受你的吊唁。”齐庄公听后,便到他家吊唁了。《左传》记事简略,杞梁妻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也没有提到哭。后人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高度理智、谨守礼法的妇人。此后《檀弓》再次提及此事,比《左传》多了一句“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顾颉刚认为 “古今无数孟姜女的故事都是在这‘哭之哀’的三个字上转出来的”。《孟子》进一步夸大了“哭”的意义,认为“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顾颉刚找出许多文献资料,用以说明战国时期齐国确有歌唱家善于唱哭调,而且齐国人还把这种哭调当成一门时尚技艺。
杞梁妻善哭的故事是一步步被后人所丰富起来的。最早提到杞梁妻哭倒城墙的,是刘向的《说苑》和《列女传》。据刘向记载,杞梁妻抱着杞梁尸体在城下哭,路人无不为之挥涕,哭了十天,“而城为之崩”。杞梁妻把杞梁安葬之后,自投淄水而死。崩城情节之所以流行,顾颉刚认为是因为西汉流行“天人感应”学说,使得哭夫这种“人的行为”与崩城这种“自然结果”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坚实的故事母题,成为杞梁妻故事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并最终成为孟姜女故事的标志性事件。
从东汉至六朝末,关于杞梁妻哭夫崩城的故事基本没有改变。只是在哭倒哪座城墙的问题上众说纷纭,有说是哭崩了齐国城墙,有说是哭崩了莒城,有说是哭崩了杞城,莫衷一是。至于故事中出现秦始皇,孟姜女哭倒长城,则最早出现于唐人的文字记录。
唐代佚名类书《琱玉集》记载了两则杞梁妻的故事,其中一则近乎《左传》所载;另一则声称出自《同贤记》,情节更接近现代的孟姜女传说:杞良,秦始皇时在北边修筑长城,因逃役误入孟超家后花园,躲在树上。孟超的女儿孟仲姿正好在花园水池中洗浴,抬头看见杞良,就以女人身体只能被自己丈夫看到为由嫁给了他。两人办完喜事之后,杞良回到了工地。主典对于杞良逃役非常生气,以祭煞为名,把他打死筑在城墙里面。孟仲姿知道后,寻到长城放声大哭,长城被哭倒,城下白骨交错纵横,分辨不出杞良的尸骨。孟仲姿于是滴血认亲,找到丈夫,并把尸骨带回老家安葬。《琱玉集》把不同来源的杞梁妻故事和孟仲姿故事归在一起,声明“二说不同,不知孰是”。两种说法在“哭夫崩城”这一环节上交汇,唐以后的孟姜女传说,正是这两则故事的合流。
顾颉刚认为唐代是孟姜女故事的转折期,频繁的战乱与戍边,使社会普遍怀有“丈夫远征不归的悲哀”。贯休的乐府《杞梁妻》被认为是故事转折的关键。“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上无父兮中无夫,下无子兮孤复孤”的哀叹,被认为代表了千万唐代闺妇的哀声。
通过对现存敦煌孟姜女曲子词的考察,学者还发现孤魂救度也是推动故事传播变异的原动力之一,孟姜女正是众多无祀亡魂的司祭者。敦煌孟姜女变文是从招魂仪式向祭祀演剧进化的一种中间形态,孟姜女的祭司身份在南方地区的乡村祭祀演剧中至今尚有遗存。晚唐的敦煌一带,无论是寺院僧人还是学士郎,人人能唱孟姜女曲,而且兴之所至还会抄写、默写曲辞,甚至出现了专门的孟姜女曲演出提示本,以配合变文作为寺院俗讲的演剧内容。
敦煌文献中有两首“孟曲子《捣练子》平”,其一云:“孟姜女,杞梁妻,一去燕山更不归。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长城路,实难行,奶酪山下雪雰雰。吃酒则为隔飰病,愿身强健早还归。”歌者取敦煌本地熟悉的地名(燕山、奶酪山)题材入曲,切事切景,如在眼前。说明至迟在北宋初年,不仅孟姜女的名字稳定下来,而且已经有了成熟的“送寒衣故事”,并因此衍伸出无数神奇的情节。全国各地的送寒衣故事非常丰富,各地讲述的送寒衣故事大多与地方风物相联系,有孟姜女露宿过的万年桥,有孟姜女踩过的脚印,还有望夫台、绣竹、恨石、镜石等各种以孟姜女命名的人文景观。
湖南津市的孟姜女庙
明代以来,孟姜女传说不断嫁接新的故事情节。比如在故事中添加孟姜女出生的情节,通常说孟家在院里种了一棵葫芦,却在邻居姜家结了果,葫芦长大后切开,里面坐着个女孩,于是孟、姜两家各用一字,为之取名孟姜女。此外,还有说万喜良和孟姜女原本是玉皇大帝跟前的金童玉女,因打碎玉帝盘子而受罚下凡的;有说秦始皇修长城是为了把天给遮起来,以便弃妻娶母的;有说修筑万里长城必须死一万个民夫,而万喜良命中注定可抵一万个民夫,所以秦始皇指名要捉拿万喜良的。又比如在孟姜女跳海之后,有些异文会添加秦始皇用赶山鞭驱石填海的情节,或者称孟姜女的精魂化成了水中小银鱼。有的异文甚至说孟姜女的哭声感动了某位圣母,圣母让“范杞良”死而复活,两人从此男耕女织,过上了幸福生活。
随着传说的不断丰富,逐渐衍生了一系列相应的民俗文化。许多地方都建起了孟姜女庙、孟姜女坟、孟姜女碑等。
以湖南为例,至迟在明代,澧州文人已坚信孟姜女是澧州人,他们把孟姜女故事当作伦理道德教育的生动事例,希望能籍此“淑人心、善风俗”。到了清代,澧州孟姜女文化进一步蔓延,诸如山歌、小调、说唱、戏曲等各种民间文学体裁中均已具备。澧州人将孟姜女奉为神灵,尊为“圣女”,使得孟姜女文化获得了更加深广的信仰基础,体现在还傩表演、神灵系统与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在澧州嘉山上,到处都是孟姜女的遗迹,人们甚至将嘉山改称孟姜山。
湖南津市的孟姜女“望夫塔”
在湘西沅陵一带,结婚仪式上有唱《孟姜女》的习惯,丧葬仪式中丧鼓词的最后一段叫“送歌郎”,唱的是孟姜女与范三郎在池边定亲之后,范三郎被抓去筑长城,孟姜女万里寻夫,哭倒长城的部分,其中范三郎是作为替死者超度的引幡人和保护人而出现的。此外,当地还有一些传说讲孟姜女如何托梦指点人们治理河堤、保护庄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