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分期与历史意识密切相关,也是历史学家最常用的史学实践,分期不仅意味着对往昔历史在时间上的切割,还意味着对以往历史的价值评判。历史分期的标准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种多样的。不同的文明体系或国家往往根据自身的特点,划分各自的历史发展阶段。
在西方文明中,《圣经》把人类的历史划分为基督诞生之前和基督诞生之后,并形成影响深远的基督教纪念法。1350~1600年,即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和一些精英艺术家提出新的历史意识,F.彼特拉克按照拉丁语和拉丁文学的标准,把欧洲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拉丁语的辉煌时期;蛮族入侵和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拉丁语和拉丁文学退化,进入“黑暗时代”;他本人肩负着复兴优雅拉丁语和拉丁文学的使命,诞生“复兴”这个概念。彼特拉克的历史意识成为15~16世纪意大利文人学者和精英艺术家的共识。16世纪,意大利艺术史家G.瓦萨里把欧洲的艺术史划分为三个阶段:辉煌的古典、罗马帝国时代的衰落、从乔托到米开朗基罗的艺术复兴时代。17世纪后期,德国人C.塞拉里乌斯出版《把历史分为古代、中世纪和现代的世界史》,进一步普及了三阶段分期法。
启蒙运动的欧洲思想家提出对人类历史的新分期,主要分两大类型:一派以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和N.de孔多塞为代表,他们以“人类精神”进步为标准,衡量以往的历史发展。伏尔泰在《路易十四时代》中按照“人类精神进步”或“文化史”的标准,赞扬了欧洲文化史上最辉煌的时代:伯利克里时代的雅典、奥古斯都时代的罗马、美第奇家族统治时期的意大利和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孔多塞在《人类进步史表纲要》中讲述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诸阶段。另一派以苏格兰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思想家亚当·斯密、A.弗格森、J.米勒等人为代表,他们按照“生存方式”,提出人类社会演进的四个阶段模式:狩猎—采集阶段、游牧阶段、农业社会阶段和商业社会阶段。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对人类社会演变的分期产生巨大影响。19世纪,马克思吸收苏格兰启蒙思想家的社会发展模式,按照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把人类社会的演变划分为五个阶段:原始社会、古代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的人类社会演变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欧洲的历史,随着马克思主义变成一种强大的政治意识形态,这种历史分期法被许多社会主义国家采纳,成为标准的官方叙事。19世纪,史学家并未完全采纳社会理论家人类历史的发展模式和分期模式。20世纪初,英国史学家L.阿克顿勋爵主编的“剑桥三史”(《剑桥古代史》《剑桥中世纪史》《剑桥近代史》)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大的阶段:古典时期、中世纪、近代。这种历史分期法继续沿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知识精英和艺术精英的做法。
在中国,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王朝分期法。20世纪早期,随着中国新史学的兴起,传统的历史观念和历史分期法受到严重的质疑。梁启超批判中国传统的王朝史框架,提出中国历史发展的三个阶段:中国的中国、亚洲的中国和世界的中国,梁启超在世界史的框架里重新界定中国历史的发展。此后,随着现代学术体系在中国的逐渐确立,中国历史学者的历史分期法开始受到西方学术的强烈影响。一种是照搬或参照西方的历史三分法,把中国历史划分为古代、中古和近代;另一种是参照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把中国历史的发展加入马克思主义的五种社会形态的模式。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古代—中世纪—近代的分期模式受到挑战和修正。比利时史学家H.皮雷纳在《中世纪经济社会史》中指出,阿拉伯人征服并控制地中海,导致古典世界的终结。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P.布朗在《晚期古典世界》(1971)里提出“晚期古典”的概念,他认为传统上把西罗马帝国灭亡视为古典世界终结的看法是不准确的,相反,古典世界在公元8世纪左右才宣告结束。皮雷纳和布朗成功地修正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以罗马帝国的灭亡作为划分古典世界和中世纪分界线的观点。
20世纪50年代,德裔美国史学家D.格尔哈德从欧洲经济社会的角度,提出旧欧洲的概念,认为从1000~1800年,欧洲的社会面貌基本上没有根本性的改变,1800年之后的工业革命让欧洲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法国中世纪史学家J.勒高夫倡导“一个扩大的中世纪”观念,认为在工业革命之前,欧洲具有真正的统一性,体现在经济和社会结构上,还体现在基督教占据主导地位的现实,但这种统一性在19世纪被大大削弱。格尔哈德与勒高夫的基本立场并无本质的区别。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随着新世界史和全球史的兴起,世界各地流行的王朝史分期法、欧美史学界流行的古代—中世纪—近代的三分法,以及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倡导的社会形态模式分期法都受到质疑和挑战。新世界史或全球史的倡导者对人类历史进行了新分期,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美国全球史家J.本特利提出的以跨文化互动的历史分期法,这种全球史视野下的世界史分期法彻底颠覆了上述几种历史分期法。
历史分期的标准是多种多样的,并不存在一个唯一的分期模式,可以是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文化的,也可以种族、民族国家史、大范围内的区域文明史为尺度进行划分,还可以全球史为尺度进行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