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代开始,人们利用《广韵》来研究今音音系。今音的代表性韵书本来是隋代陆法言的《切韵》,但《切韵》一书早已失传。今天能见到的一些敦煌《切韵》残卷,清人是见不到的。宋代的《广韵》虽然跟《切韵》有许多不同,如收字比《切韵》多得多,有些韵的韵目即代表字不同,韵的排序不同,分韵也不相同,《切韵》分了193个韵,《广韵》则分了206个韵,但其音系并不代表宋代音,韵数的不同是分韵粗细不同造成的,如《切韵》的寒韵含ɑn、uɑn两个韵母,在《广韵》分为含ɑn韵母的寒韵和含uɑn韵母的桓韵,再如《切韵》的歌韵含ɑ、uɑ两个韵母,在《广韵》分为含ɑ韵母的歌韵和含uɑ韵母的戈韵,分韵虽然不同,但所含韵母实际是相同的。总体上看,《广韵》音系跟《切韵》音系是一脉相承的。清代学者正是通过《广韵》去研究《切韵》时期的音系的,陈澧的《切韵考》实际上是《广韵》考。
《广韵》的声调系统比较清楚,因为它按平、上、去、入四声分卷,虽然平声分为上平声和下平声两卷,但这是因为平声字多才分成两卷的,并非是有上平和下平两个调类。《广韵》声母和韵母的问题更复杂。《广韵》并没有列出自己的声母系统和韵母系统。虽然早期学者将传统三十六字母视为今音的声母系统,将《广韵》206韵甚至诗韵106韵视为今音的韵母系统,然而三十六字母和《广韵》音系并不属于同一个音系。虽然表面上宋元韵图用三十六字母代表声母,用《广韵》206韵的韵目代表韵母,而实际上韵图中安排的声母跟三十六字母并不是一回事,如“齿音”一栏二三等的声母是三十六字母的“照穿床审禅”,而实际上安排了两组声母,二等安排的是《广韵》的“庄初崇山”,即所谓的“照二”;三等安排的是《广韵》的“章昌船书禅”,即所谓的“照三”。同时《广韵》206韵也不是206个韵母,因为“韵”虽然跟韵母有关系,但两者并不是一回事。能反映《广韵》声母和韵母系统的只有它的反切材料。《广韵》的编排体例之一就是将所收的汉字按声母、韵母、声调完全相同的原则归为3500多个“小韵”,即同音字组。每个同音字组用一个而且只用一个反切去注音,这就意味着《广韵》有多少个小韵其音系就有多少个音节。同时反切的原理是切上字跟被切字是双声关系,声母相同;切下字跟被切字是叠韵关系,韵母相同,也就是说《广韵》的反切上字代表其声母,反切下字代表其韵母。按说如果统计此韵书的反切有多少个反切上下字,就可以知道它有多少个声母和韵母了。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理想,《广韵》在反切制定上有一个缺陷,并非是按照一个声母一个上字,一个韵母一个下字的原则来制定反切的,一个声母往往用多个上字,一个韵母往往用多个下字,上下字的数目要远远多于其声母和韵母数。这就需要采取一种办法将《广韵》的上下字进行分类,才能够弄清其声母和韵母系统。陈澧《切韵考》根据《广韵》一音一反切、几个反切上字同类则下字必不同类、下字同类则上字必不同类的特点,采用“系联法”对《广韵》的反切上下字进行系联分类(见反切系联法)。
《广韵》声母研究方面,陈澧将《广韵》的反切上字系联为40类。后代学者在陈氏系联法的基础之上参考其他材料如韵图进行研究,分的类也很不一样,黄侃和钱玄同分41类,高本汉、白涤洲和黄淬伯分47类,曾运乾、陆志伟、周祖谟分51类,方孝岳和李新魁分59类。对《广韵》反切上字分出来的类还不等于是《广韵》的声母,因为《广韵》在选择反切上字时,还明显考虑到韵母的因素,即反切上字跟反切下字的韵母尽量同类,便于拼合,如“兰,落干切”的上下字都是开口洪音,“连,力延切”的上下字都是齐齿细音。这样一来《广韵》的反切上字明显有分为两类的趋势:拼一二四等韵母为一类,拼三等韵母为一类,如属于“来”母的反切上字就分为拼一二四等的“卢类”和拼三等的“力类”。因此,还需要对分出来的类再做音理分析,加以合并才能最终得出《广韵》的声母系统。《广韵》韵母系统的研究方面,陈澧用系联法将《广韵》1190来个反切下字分为311类,但由于《广韵》的反切下字比较复杂,如唇音的反切下字开合混用,开口切合口,合口切开口;再如重纽问题。这些因素导致陈氏的分类有许多不当之处。后代学者结合其他材料和方法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分出的类也很不一样,如周祖谟分324类,黄侃分335类,李荣分334类,邵荣芬分326类,白涤洲、高本汉分290类,唐作藩分293类,李新魁分295类。对《广韵》上下字进行系联还只能确认其音系有多少个声母、多少个韵母,还不能确认这些声母、韵母的音值即实际读音。从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开始,又在反切上下字分类的基础上,利用其他材料对《广韵》的声母和韵母进行音值构拟。音值构拟大体是以古代韵图、方音材料、对音材料为材料,利用韵图的“摄”“等”“呼”进行音理分析,利用方音材料进行历史比较研究并参考能反映中古音系的各种对音材料来进行的。
《广韵》音系研究领域在一些问题上还存在不一致的意见,这里面有分类方面的,也有音值构拟方面的,而音值构拟方面的分歧还牵涉到对上古音跟中古音之间演变关系的解释。如声母研究方面,分类上,分歧主要涉及唇音、舌音两组声母,还有娘母和俟母的有无。唇音一类有的学者认为《广韵》有重唇和轻唇两组声母,有的学者认为《广韵》只有重唇音,轻唇音尚未分化出来。舌音一类有的学者认为《广韵》有舌头音和舌上音两组声母,有的学者则认为《广韵》只有舌头音,舌上音还没有从舌头音中分出。在认为《广韵》有舌上音的学者中,有的认为《广韵》只有知彻澄而没有娘母,有的认为有娘母。在照二庄组,有的学者认为《广韵》有全浊俟母,有的学者认为没有。音值方面,各家对重唇帮组、轻唇非组、齿头精组、舌头端组、照三章昌审、牙音见组和半舌来母音值的看法比较一致;有分歧的是舌上知组、照二庄组、照三船禅、喉音晓匣、半齿日母和影母,另外全浊塞音和塞擦音的音值构拟也存在分歧。舌上音知彻澄有的学者拟作舌面前的塞音,有的学者拟作舌尖后的塞音,有的学者甚至将知组一分为二,二等拟作[ʈ][ʈh][ɖ],三等拟作[ȶ][ȶh][ȡ]。照二庄初崇山四母有的学者拟作舌叶音,有的学者拟作卷舌音。照三的船禅二母有的学者将船母拟作[dʑ],禅母拟作[ʑ];有的学者则将船母拟作[ʑ],禅母拟作[dʑ],刚好相反。喉音晓匣二母有的学者拟作舌根音[x][ɣ],有的学者拟作喉音[h][ɦ]。日母有的学者拟作舌面鼻音[ȵ],有的拟作卷舌鼻音[ɳ]。影母有的学者拟作纯的零声母,有的学者拟作喉塞音[ʔ]。全浊塞音和塞擦音有的学者拟成送气音,有的学者拟成不送气音。韵母方面的问题主要表现在前面提到的各家分类差异和音值构拟两个方面。音值构拟分歧如戈韵的主元音,有的学者拟作ɑ,有的学者拟作ɔ;模韵有的学者拟作u,有的学者拟作o;侯韵有的学者拟作əu,有的学者拟作u。此处,对重纽的认识也存在分歧。重纽指“支脂祭真仙宵侵盐”八类三等韵拼唇、牙、喉音声母的字在韵图有分成两类的趋势,一类排在三等,一类排在四等。关于重纽的性质,学界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学者认为重纽三四等没有语音差别;有的学者认为重纽三四的区别是声母不同,三等为撮唇pw、kw,四等为平唇p、k;有的学者认为是主元音不同;有的学者则认为是介音不同。此外,关于《切韵》(《广韵》)音系的性质问题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学界一直存在争论,《切韵》究竟是不是代表隋唐时期南北士人通用的雅言书音,还值得进一步探究。
见中古音。